儿时的父亲从不允许我和妹妹乱买零食,也很少给我们买玩具,却总变戏法似地掏出小人书,讲给我们听。好多时候我们津津有味地翻看,书中有美猴王、武松和霍元甲,小伙伴们争相抢看。父亲是儿女心中的山,我总爱趴在他宽阔的肩头索要,父亲笑着应着,一把举我过头顶。那时民办教师的父亲每月工资不过十几块钱,丰富多彩的书斑斓了我童年的梦,很快,书堆满一抽屉,我成了最“富有”的小孩。
小学四年级那年腊月,突害大病的我上吐下泻,附近大夫开药也不济于事。父亲慌了神,蹬上车子去请常给我看病的老中医。来回近四十里的路,父亲抄近道,忘了那条河上没有桥。父亲索性脱鞋过河,回来时背着老中医,淌过刺骨的河水。后来我的病情好转,还动情地涂鸦出一首小诗,父亲说至今他还记得。
初一那年我中途休学了,父亲带我到北京解放军总医院看病,不知是我表现得乖,还是父亲想要安慰我些什么,破例给我买了一双当时流行的白色登山鞋。那双鞋后来补了又补,一直穿了四年多,伴我走过坎坷路。初三落榜后,几个朋友相约去广州打工,我暗暗收拾好行李,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我发火。后来我去五十里外的县城复读,一个平静的冬日午后,父亲来看我,顺道塞给我一双崭新的黑皮靴,我怎么也不肯要,求父亲退了。父子俩僵持着,一拨拨吃午饭的同学路过,父亲猛地发觉我在抹泪,忙用高大的身躯挡住我,拉我到校外饭店要了一盘素饺子,我哽咽地难以下咽……
后来我如愿以偿考上师范,第二年妹妹也去信阳林校读书,最高兴的是父亲。那时父亲已转正,工资也仅三百多块,两个孩子每年几千元的学费不容乐观。那是我们家最难的日子,父亲用他宽厚的肩膀撑起这个家,除忙碌的教学外,与母亲起早贪黑,种着十多亩的地,落下了椎间盘突出,一直没有治愈。父亲得知我爱好文学,常鼓励我多读多写,让我多向擅长写作的表哥学,为我订阅《人民文学》杂志。父亲是我最忠实的读者,杂志上一有我的“豆腐块”,他便收存,反复看还念给母亲听。可惜我那时年少轻狂,什么都想干,都难以出色,有些辜负父亲的期许。
毕业后我到单位报到,父亲执意相送,还多方打听联系了他同事的一位老同学多照顾我。父亲领着我,拎着柴鸡蛋,挤两个多小时的车,热情地递烟,把我发表的作品捧给每个人看,一再拜托多关照我。我木然地站在一边,什么也没说。午饭时,父亲不停敬酒,席散了,父亲喝高了。我们蹲坐在异乡街头一根废弃的电线杆上,我靠着他的肩膀踌躇满志。夜色渐暗,父亲清醒了,又一个人赶回家的车,背影有点蹒跚但那么坚定……
我要结婚了,对象是父亲同事的闺女,父亲当然满意,和母亲高兴张罗,刷房子,收拾院落,添置家具,邀请亲朋,忙得不亦乐乎。我直到结婚前一天才匆忙回家,婚礼简单而隆重。当我和妻子跪拜高堂时,想起以前讨要压岁钱时磕头的情景,他们真的老了许多,父亲原本稀疏的头发更少了,皱纹多了,我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,泪眼朦胧中与父亲如山的肩膀一个紧紧的拥抱。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每年的除夕年夜饭,我们总要碰上几盅,父亲是个性情中人,兴致一高我们爷俩便高呼小叫划起拳来,话匣子打开了,畅谈起新一年的打算,父亲常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意见,激动的我搂着父亲的肩膀碰杯不断。
我思索着换一份工作,找父亲商量,他竟一口同意,说金子到哪儿总会发光。那年六月的天已酷热,父亲骑摩托带我转遍整个县城,在父亲的参谋下,应聘了一家很知名的大企业。在一场夏雨过后天空湛蓝的傍晚,我接到被录用的通知,迫不及待地告诉父亲,他淡淡地说早知会是这样,掩不住一份喜悦与骄傲。
如今,我也做了父亲,对父亲有了更深的理解,更知做父亲的不易。父亲已五十六七的人了,还为我买房跑前跑后、东凑西借。房子装修,父亲竟然自己背沙一趟趟爬上四楼,累得第二天直不起腰,我轻轻敲打他酸困的肩膀,埋怨他不要为省点钱累坏身子,微不足道的关心他一笑而过。还是那一年,我和父亲去西安探亲,上公交车时新买的诺基亚被偷了,气得我一路不吭声,回来后父亲塞给我两千,让再买一个。我很少给父亲买东西,有次我们一块儿路过邦赛店,便拉他进去,挑鞋时我们愉快地谈及初三时买的那双皮靴,父亲说那时他见我掉泪心里也不好受。鞋终于买了,父亲电话中说“怪合脚,就是有点贵”。
现在我工作常在外地,与父亲见面少,偶尔的电话也只是几句家常,平淡匆忙。每回到县城,父亲便从老家赶来,问这问那,似乎有很多话却欲言又止。
今夜,想起远方的父亲,难以入眠。父爱无言,一想到“子欲养而亲不在”这句话,我浑身一惊,陷入深深的愧疚自责中。在这个世界上,父亲已经给了我生命,用心血把我养育成人,我不该苛求太多,只祈望尽我所力与父亲并肩扛起我们的家,无论富贵贫穷,无论艰难困苦。愿天下所有的父亲一生幸福、安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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